龙海一带六十余年变迁 《甲子回眸》的生活画卷

　　那一年我从福州回乡，几位文友小聚，席上有小酒，还有亚清兄。有亚清兄的场合总是热闹非凡，笑声不断。席间他讲个笑话，称“六毛白了四毛，三椎断了两椎”，大家喷饭。当时我忽有所感，情不自禁联想起曾经顶在他头上的一顶副秘书长帽子。后来由此生发，我写了一个中篇小说，以《秘书长》为名。这小说略为人知，究其底细却是出自亚清兄，因此以后每每相逢，他都开玩笑要我拿钱请客。

　　从相识开始，我就管他叫亚清兄，这个称谓或应写为“亚清哥”。“兄”与“哥”两字意思相当，雅俗有别，“兄”字比较书面，略带酸气，“哥”比较口语，更显亲切。亚清兄比我年长几岁，称兄于他当之无愧，但是该称谓实与年龄关系不大，更多的还在于见识和分量。亚清兄见多识广，加之魅力四射，很得大家尊敬。记得初识时他是龙海的常委、办公室主任，时龙海还称县，未改市，我们因文字相逢。后来他到了漳州，职务屡变，身份越来越重要，却有一样总是不变，就是他的笑声。除了彼此相逢哈哈一笑，更有潜伏在其笔下一篇篇文章中的淋漓笑声。记得当时每有亚清文字见诸报章杂志，身边朋友同事们都抢着看，无论是品三国西游，或者写船家民事。那些文章以一言评之为“活”，谈史论今无不生动活泼，幽默诙谐之中，更有智慧之光处处闪烁，因此颇得读者喜欢。

　　读《甲子回眸》的感受一如既往。《甲子回眸》集中了亚清兄近年写作、发表的一百二十篇文章，以漳州特别是龙海一带六十余年的变迁为着眼点。大到社会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道德、政风、民风变化，小至黎民百姓日常生活衣食住行，一一入其法眼，细致绘于文中。长达一个甲子期间，闽南城乡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，林林总总汇于回眸，妙笔生花集于一书，写得特别有味，读来大有价值，令我感受颇多。

　　首先这本书记录了六十余年的时代风云。从建国初期沿海百姓“躲飞船”逃避国民党飞机，大跃进时的大炼钢铁，文革时的“忠字舞”，大规模上山下乡运动之前的老知青，“以粮为纲”的故事，革命小说的起落，台海风云的变幻，到城镇变迁、城市公园兴起、古镇信息传播渠道演化、墟场变市场再变超市的发展等等，都在作者笔下细致道来。一篇篇文章展现了过往，勾勒出时代，提供一幅又一幅历史变迁的画面，让人们得以形象地了解今昔，感知沧桑。

　　其次它留下了许多珍贵记忆。《甲子回眸》视野宽广，涵盖社会生活诸多方面，其中涉及民间文化变迁的文章甚多，这些文章或描写乡村的社戏、城镇的街戏、民间曲艺弹唱、“古书店”“说古寮”、掌中戏等等传统文化项目，或描述旧时娶新娘、过春节、过中秋、划龙船，“普渡”习俗、民间丧葬、“做功德”、水上“神仙会”等等民俗与信仰。随着时日迁移，曾经热闹于当年城乡的这些民间文化大有变化，多已罕见，有的甚至已经消亡，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深处，以其鲜明的民族与地方特色而堪称珍贵。《甲子回眸》将这些珍贵记忆集中起来，绘形绘色，形成了一轴闽南民间生活画卷，留于记载，可称功德。

　　《甲子回眸》在表现今昔巨变的同时，也深入浅出，揭示变化之道。《躲飞船——坐飞机》描绘台海风云，着力表明：“唯有和平与发展，才是广大老百姓之福啊！”《肚子的诉说》写了早先城乡百姓食物匮乏，所幸改革开放后粮食和副食品产量大增，才使粮食定量供应和饥饿成为历史。作者说：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如果问问自己肚子的回忆和感受，它肯定会说：“感谢改革开放！感谢邓小平！”《乡村的社戏》里说，由于电视等多种娱乐形式的出现，观看社戏的人虽然没有过去那么拥挤，场面也不像过去那么热闹，但它依然是那么的执着，那么的传统。“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东西，任何人也禁止不了。青山遮不住，毕竟东流去！”《食物的背反》描写当年人们常把吃上肉包当作是一种高级的享受，现在一进包子店，经常听到有人在叫买：“我要菜包，不要肉包！”从而表达一个认知：“生活由穷到富的背反，带来了人们饮食的诸多背反，这是当今时代人们的一种幸运。”

　　《甲子回眸》叙旧道新，信手拈来，篇篇诱人，因为笔法灵动，也因为其中饱含感情。这些文章里，作者注目最多的是人民日常生活的巨大变化。他写水上人家上岸、渔民新村兴起、“三分命”的结束，写渡口摆渡人的活跃及其消失，写当年的票证供应、搭配、特供与开条等等，怀旧之情充满字里行间。他特别钟情于表现百姓衣食住行的具体细节，写城乡百姓今昔家居、衣着、穿鞋套袜戴帽子的变化；写旧时石码城乡的广告锣声，充满旋律的招徕声；写小镇居民“放尿吃蠔煎”；写当年加力鱼肉吃了会“印齿”（鱼肉胶着牙齿），面汤喝了会“目瞅光”（眼睛发亮）；写早时小镇楼房高不过两层，某医生沿街建起一座房间狭窄的四层楼诊所，一时木秀于林而蔚为大观，成为小镇的标志性建筑，而今小镇则是十几二十层的高楼林立栉比，出现了一环路、二环路，原来的所谓街道，竟变得像小巷子一般。种种描摹，不论忆旧写新，读来无不回味无穷，作者对生活的热爱溢于言表，充满了感染力。

　　《甲子回眸》也表现并反思了六十余年沧桑巨变中的一些问题，尤其是环境保护问题。作者带着特别怀念之情，追忆当年自然生态良好的九龙江两岸城乡，寻找失落的记忆。他凭吊踪迹已无的乌鸦，问河鳗、银鱼几时能回？海豚、水獭何时能归？为曾经装满渔民船舱的黄花鱼而悲，为江流两岸河沙与咸草感慨。作者怀念当年九龙江口海面兴盛的渔火，他说：“渔火是农业经济时期的产物，当它被工业经济时期的灯光所取代时，不禁催人发想：如果两种灯光能够交相辉映，那不知道有多好啊！”作者听说云霄的漳江和九龙江北溪下游又发现了银鱼，压抑不住兴奋：“如果此说属实，则是一大幸事！生态决定着人类的生存。人类破坏了生态，就是破坏了人类自己的生活环境。”作者满怀期待，呼唤深化改革，呼唤生态文明建设，也呼唤干部作风的改进。他指出：新时期发扬“延安作风”的关键，是亲民爱民而非扰民，是深入了解真实情况而非蜻蜓点水、走马看花，是解决群众迫切需要解决的实际问题而非做秀。作风“延安”，才能局面“延安”——延续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。

　　因此我觉得可以更深一点理解亚清兄。他在《甲子回眸》里亦谐亦庄，给我们一幅幅历史画面和生活画卷，号称回眸，实怀展望。他记录六十甲子，意在面对未来。